原文引用地址:嘉兴日报平湖版 2021年9月6日星期一 C03版
《时移世易说“耘庐”》
现钟埭街道的花园社区,原为花园村。作为一个地名,“花园”早在清末就已存在,新中国成立后与之相关联的地名还有“花园港”“花北”“花南”等。那么,为什么要名为“花园”?此地,从前是否真的有过一个花园?
“花园”只是个俗称
事实上,此地还真有过一个花园,而且占地的面积还不小,存世的时间也挺长!
据清乾隆《平湖县志》(《张志》)记载:此花园“在北门外七里”。所谓“在北门外七里”,也就是出平湖城北门(丰亨门)往北七里的地方,即花园村所在的位置。这个地方先前为平原水网地带,河浜交叉,阜地禾田相间,树木竹林丛生,呈现一派“水落草痕深”的湿地景象;土地肥沃,易种花卉草木,风光无限,确实非常适宜构筑园林别业。早在南宋时大隐士苏云卿在此构有宅墅。苏云卿有仅次于管仲、乐毅的才华,张浚当上宰相后,派人带着书信和礼物给他,希望他能出仕,共济治国大业,但未答应。第二天早晨,官府派人来接苏云卿,却发现门户紧闭,推门进去,书信尚未拆,礼物未打开,人已离舍,不知所踪。
清代诗人陆栱斗在《当湖竹枝词》有诗云——
像留古碣志云卿,觞咏耘庐世代更。
北墅唯传抱瓮录,荒园鱼鸟尚含情。
道尽了北墅花园的世事沧桑和无限眷恋。诗后并注:“冯园名‘耘庐’,明兼山孝廉筑。南宋苏云卿宅有石刻小像。后为高江村学士别业,著有《北墅抱瓮录》。”诗中“像留古碣”指的就是园中留有苏云卿小像石刻,说明此地原为“苏墅”,早在南宋已经成为一处人文胜地。
清光绪《平湖县志》(《彭志》)记载:“耘庐,在北门外七里,明孝廉冯洪业筑。国朝属御史陆光旭,题曰桂山堂。其后侍郎高士奇得之,改曰北墅,久废。”由此可知,这个花园名为“耘庐”,到了清代先转手给了陆光旭称“桂山堂”,后来又倒给了高士奇,改名为“北墅”。由此看来,“花园”只是老百姓口头上的俗称。
冯汝弼初筑“冯园”
这个大花园是冯氏的旧圃。那么,平湖冯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营造了偌大的花园?这得要从进士冯汝弼说起。
冯汝弼(1498-1577),字惟良,号祐山,平湖人,明嘉靖十年(1531)举人,嘉靖十一年(1532)进士,先后官任工科给事中、潜山县丞、常熟知县、太仓知州、扬州府同知,颇多政绩。辞官归里后,为乡里造福谋利,带头捐建平湖城墙,助力抗剿倭寇,倾力协修报本塔,出资修筑汉塘堤岸五十四里、土石桥堰四十余所。著有《补备遗录》《祐山杂说》《祐山诗集》《祐山文集》等。
冯汝弼家居平湖城西门(毓秀门)东侧(即为冯家弄、冯家白场处)。冯宅堂名“爱日堂”,因嘉靖皇帝御赐“爱日堂”匾额而闻名于世,以至于吸引了成名前的董其昌前来“打工”。
董其昌十六岁时参加会试,松江知府衷贞吉在批阅考卷时,本可因董其昌的文才而将他名列第一,但嫌其考卷上字写得太差,遂将第一改为第二,同时将字写得较好些的董其昌堂侄董源正拔为第一。这件事极大地刺激了董其昌,自此钻研书法。后因思慕金平湖的富饶,前来平湖“打工”,坐馆执教于西门豪绅冯家。所以博学多才、精通翰墨的董其昌在平湖书写了大量的毛笔字。他喜好书法,见纸无不濡染,冯氏“爱日堂”的匾额、楹联均出自其手,还因冯家老夫人的要求为西林寺的放生池别出心裁地挥毫题了“鱼乐国”三个大字。马承昭《当湖外志》云:“董未第时,曾馆于我湖(西门内)冯氏。家贫,服白布单袍,兴至即书其上,久乃尽墨之。屏帏床帐,淋漓殆遍。既贵,始见珍。”又见《南吴旧话录》:“董玄宰特好临摹,馆平湖冯大参家,见纸无不濡染。”董其昌34岁时高中二甲一名进士,从此平步青云,从选庶吉士、授翰林院编修直至礼部尚书。
“冯园”这个大花园估计是冯汝弼在嘉靖年间于县城北郊原苏云卿隐居处(即“苏墅”)营造的一处园林别业。盛枫《嘉禾徵献录》卷十八记载:“别业一区,为汝弼所筑,花木水石亭馆甲一郡。”可见这个“冯园”在整个嘉兴府还是很有名气的。
冯洪业增修“耘庐”
冯汝弼所在的“爱日堂”冯氏是平湖的百年望族,以诗书立世,孝友传家,人才辈出。其父冯俊为举人,其子冯敏功为进士、冯敏効为太学生,其孙冯伯礼为举人、冯伯祯为太学生、冯伯禋为举人,其曾孙冯洪孜为进士、冯洪业为举人。冯氏一门五代三进士四举人,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、科举世家。
冯汝弼之曾孙、冯敏功之孙、冯伯礼之子冯洪业(1584-1661),字茂远,号兼山,一号耘庐主人,又号当湖学人,万历四十三年(1615)举人,为明末平湖有名的学者、藏书家。冯洪业还是一位大孝子,“父伯礼客死,徒跣奔丧。家失火,母楼居,负出烈焰中,鬓发俱焦”,所以从朝廷获得了“孝廉”这么个荣誉。
冯家世居平湖城西门内“爱日堂”。冯洪业虽然不出为仕,却好读书藏书,建有“传书阁”,阁之左有“万卷楼”,用以珍藏图书。他的书室名为“耘庐”,一生著述颇丰,著有《百六十吟》《睡庵六书》《易羡》等,辑有《耘庐汇笺》千余卷,刻印过唐释玄奘译《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》《佛说大方广十轮经》等多种经本。
冯洪业好读书藏书,还好神仙之道,“长身鹤立,眉目如画,披氅衣,冠晋巾,遇之者如神仙中人”。盛枫《嘉禾徵献录》卷十八写他:“性不乐仕而慕升举,谓神仙可学而至。”沈季友《槜李诗系》卷十七说他:“生平精心释典,镌大部梵经藏于径山。晚年犹信养生家言,以为神仙可致。”
而冯洪业最为喜好的则是乐居于自家别业之中,优哉游哉。《彭志》称冯园为“明孝廉冯洪业筑”。《嘉禾徵献录》则言:“洪业增修之,屏居其中,四面皆水为浮梁,以通往来。无事撤去,贵客至,欲见之,疾呼不一应。”冯洪业估计在崇祯年间把县城北郊处曾祖父的园林别业“冯园”进行了增修,并以自己的书室名也命名为“耘庐”。
冯洪业的“耘庐”到底有多大?呈现的又是如何样子?《槜李诗系》记载:“为亩三百,周遭浚濠,内为连山复岭。植梅三千,筑室其中,名雪窖。植海棠千,名海棠巢。植桂二千,名桂香径。驯舞鹤三十余。一时文酒之盛,比之玉山。”“为亩三百”已经很大了,相当于现平湖中学加上稚川实验中学整块区域大小,与《红楼梦》中的大观园面积大致相当。所谓“周遭浚濠”,是指四周围着花园的河渠,作为“耘庐”的四防与边界,形成了一座封闭式私家园林的格局。“内为连山复岭”,说明“耘庐”内垒有“山岭”,我们可以从园内松盘山、瀛山馆、修篁坞、抱瓮陂等名胜之称得以印证。这些“山岭”虽不高,也不大,仅是陂陀类的土岗,但如巨波洪涛般地相连,在无山无岭的平湖郊外也是令人艳羡的。
清康熙《平湖县志》(《朱志》)记载:“洪业,世家子,丰于财,尝营北郊别墅曰‘耘庐’,疏池筑山,林木幽胜,中构曲房邃阁百十间,引水环之,集名士日赋诗饮酒其中,望者以为神仙。”可见园内有山有水,有树有花,有房有阁,人居其间,真如世外桃源,无比惬意!因此,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前来驻足栖息。
江南名士叶绍袁(1589-1648)的妻子沈宜修与几个女儿叶纨纨、叶小纨、叶小鸾、叶小蘩,皆为明末清初一流的女诗人,尤其叶小纨的《鸳鸯梦》开创了女子创作传奇之先例。叶绍袁弃官返乡后,因清兵南下,率子弃家为僧,以明遗民自居。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便是在此“耘庐”中度过的,并卒于此。其子叶燮在《西华阡表》有“(叶绍袁)暮年薙发为浮屠于之皋亭山,卒于平湖孝廉冯兼山之别墅‘耘庐’”的记述。原来,叶绍袁之母冯太夫人为冯洪业姑母,所以冯洪业招请这位表弟住进了“耘庐”。
名僧道援云游四方,于清顺治年间由好佛的冯洪业接待并供养在耘庐,晨夕朝暮,互为研修。诗人孙之琮,字元襄,仁和人,曾携全家人在“耘庐”住了十余年,编纂了好几部书稿。
当然,“耘庐”名气大了,也会碰到一些麻烦的事情。据《当湖外志》记述:有一个纠纠武官,很是羡慕耘庐之胜,便找到冯洪业要求在园内借一席之地设宴请客。冯洪业对此心里很是不爽,就说:“耘庐就像蓬莱三岛,忽有忽无,今天你见到的不知是真是假。”那武官不识相,还说:“只要借用绿绮亭就可以了。”冯洪业只好答应:“只能借用一下绿绮亭,其他的不行。”于是连夜叫人毁亭凿池,用缸栽荷花摆满,灌满水池。第二天,那武官率领一帮客人来了,一看此地清波窅然,荷香袭人,而绿绮亭却不见了踪影,惊讶之中悻悻离去。冯洪业略施小计,以此着实耍了粗鄙之人一把。
“耘庐”主人冯洪业至情至性,也颇具文才,所以结交了为数不少的文人雅士,因而留下了不少咏唱诗篇。
明代诗人赵韩创作了一首七言律诗《耘庐梅花》——
宿根不断返魂香,几线游丝曳日长。
汉苑妖钱飞玉蝶,江南娇女字珠娘。
冻云切切他山石,古意苍苍老素王。
犹怪前身留媚骨,红楼曾点寿阳妆。
诗人孙之琮也被耘庐的梅花所深深吸引,写下了《耘庐放梅》——
穿篱靠石满溪湾,几度东风意自闲。
痩影忽移幽径月,斜枝犹倚小屏山。
拟将分被香初细,若比辞宫髩欲斑。
异日西岗逢玉雪,苍茫犹忆旧林间。
诗人张长生写有一首七言律诗《游冯园诗》——
夙爱耘庐好,春晴系缆初。
梅花高士宅,溪水野人居。
度彴空驯鹤,依蒲忆乐鱼。
名山谁卒业,惆怅觅遗书。
邑人沈季友写有一首绝句《东湖耆旧诗》——
门第高华绝俗姿,名园诗酒忆当时。
梅花不解征君恨,开遍耘庐雪后枝。
不知何故,冯洪业却有“伯道之痛”,即不曾生育,没有子嗣。他于清顺治十八年(1661)去世。《槜李诗系》中沈季友描述了他的身后事,甚为凄凉:“二十年来,劫灰满眼,且有伯道之痛,苍山片石,岂堪复问。”名噪一时的“耘庐”终究归于平静,直至衰败荒芜。清代诗人、画家陆增《鹦鹉湖棹歌》有诗一首感慨曰——
耘庐北墅任题名,胜概堪夸金谷争。
可惜极时文酒盛,风流云散送人行。
陆光旭得称“桂山堂”
不得已,冯氏家族后人后来将“耘庐”卖给了新埭的进士陆光旭。这是发生在清乾隆年间的事了。
陆光旭(1626-1687),字始旦,号鹤田、屈亭,清顺治九年(1652)进士,先后任过保定知县、陕西道与冀南道监察御史、江安粮储道,著有《屈亭遗稿》。
陆光旭所在的旧埭陆氏一族也是名门望族,在明清时期曾有过巨大的辉煌,出现了九位进士,其中四位为尚书,人称“一门三代四尚书”,在江南一带名震一时。一门中“光”字辈的堂兄弟陆光祖、陆光裕、陆光祚、陆光宅、陆光弼、陆光畿、陆光宇、陆光宙、陆光岳、陆光旭等,个个都有名有望。陆光旭生平读书好奇博,兼涉佛老。他早年去过“耘庐”,见梅、桂、海棠遍及园内,更对亭台楼阁,修竹茂林,池水清洌,甚是欢喜。发达后的陆光旭接手“耘庐”后,因喜爱丹桂便改名为“桂山堂”,并将它作为自己读书、吟诗、会友、谈世的绝佳胜地。
曾任直隶、山东、河南三省总督的朱昌祚(字懋功,号云门,山东高唐人)曾应邀来过“桂山堂”,留下了一首诗《桂山堂为平湖陆鹤田侍御作》——
清溪曲曲森丛桂,山人寄迹非忘世。
得归盘谷且逍遥,似到淮南成小憩。
立朝面冷如生铁,百炼之钢不可折。
对仗令人心胆寒,归田同我头颅雪。
我来正值落花时,红英片片浮春卮。
秋色桂林应更好,山中猿鹤毋相疑。
清朝大臣范承谟(字觐公,号螺山,辽东沈阳人,进士出身,曾任浙江巡抚)也来过“桂山堂”,并写了一首长诗,题为《辛亥春二月过鹤田桂山堂漫赋诗》。诗中对“桂山堂”的景致描绘得较为详细,使看不到实景的后人能够从中感受到“桂山堂”的无限风光。
可惜“桂山堂”在陆光旭手里不过十来年的时间,所以其风貌与“耘庐”基本相同,没有什么大的变化。陆光旭因言佛老之事(即“朱方旦案”)而获罪,后于康熙二十六年(1687)去世。陆氏家族后人又把“桂山堂”转卖给了清人高士奇。
高士奇改名“北墅”
高士奇(1645-1703),字澹人,号瓶庐、江村、竹窗,祖居余姚,以钱塘籍补杭州府学生员。康熙十年(1671)入国子监,试后留翰林院办事,历任詹事府录事、内阁中书、翰林院侍读学士、《大清一统志》副总裁官、詹事府少詹事、《明史》纂修官、詹事府詹事、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等官职。高士奇学识渊博,是一位在文史哲诸方面都有贡献的学者,主要著有《左传纪事本末》《春秋地名考略》《左传国语辑注》《清吟堂全集》《江村销夏录》《扈从西巡日录》《塞北小钞》《经进文稿》《天禄识余》《蓬山密记》《随辇集》《独旦集》《宛西集》《归田集》《城北集》《北墅抱瓮录》等等。
康熙二十八年(1689)随康熙帝南巡,因遭郭琇弹劾,高士奇这年十月即辞官归田,闻平湖风俗淳朴,地僻事简,无外物之扰,经康熙准奏定居平湖。在左都御史王鸿绪(平湖新埭人,为高士奇亲家,即王的孙女嫁给了高的孙子高岱)的劝说和帮助下,高士奇于平湖购置田产千顷(包括“为亩三百”的“桂山堂”),购进西大街三登桥原鲁氏“进士第”(东起三登桥,西至糖饼桥,人称“旗杆底下鲁宅”,即北宋参知政事鲁宗道后裔的住宅,现为平湖总工会职校所在地)修建广厦,因相对于在城北的“桂山堂”大花园,故称“南墅”。
相对于在城里的“南墅”,高士奇将“桂山堂”改称为“北墅”,并将园内的主体构舍命名为“江村草堂”(“江村”是他的号)。
高士奇对“北墅”这一园林别业甚为满意,“因自然之园圃,不加缔构,堂庑周环,曲房连接。前有修竹古树,后有广池长渠。草堂之侧,牡丹数本,花时最佳……”所以接手后基本上不加翻修,只是出于自己的学识功底和艺趣爱好,对园内景致根据其地形与动植物特点一一进行了命名。据乾隆《平湖县志》(《王志》)记载,“北墅”有江村草堂、雪香亭、碧梧蹊、醒阁、秋柯坪、菊圃、松盘山、渔书楼、酣春榭、岩耕堂、问花埠、花南水北之亭、逃禅阁、泛渌亭、覆瓮泉、蔬香圃、耨月楼、金粟径、兰渚、芙蓉湾、修篁坞、红药畦、瀛山馆、莼溪、晚花轩、鹤巢、红雨山房、来禽坳、漱晚矶、抱瓮陂、香芹涧、五老石等32处景胜。所以,当湖诗人时枢在《鹦鹉湖棹歌》诗云——
耘庐旧日绿阴繁,堂号桂山尚在园。
胜景今分三十二,花南水北属江村。
高士奇是康熙帝的皇师、近臣,一生效忠于康熙帝,深得康熙帝的宠信,最终官居正一品,并且能诗文,擅书法,精考证,善鉴赏,所藏书画甚富,所以与之交往的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数不胜数。高士奇整顿好的“北墅”,确为当时远近之名园,直至三百年后有学者在编述《江南名园》一书时仍将它作为一个典型案例。因此,诸多文人墨客、高雅之士在游园后留下了不少诗篇。清代大臣、学者、藏书家徐乾学(字原一,号健庵,昆山人)留有《北墅梓花》,礼部尚书韩菼(字元少,号慕庐,苏州人)留有《访北墅》,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陆葇(字义山,号雅坪,平湖人)留有《北墅看牡丹》《北墅看梅》。诗人张諴(字希和,号熙和,举人,平湖人)为《北墅图》题了一首诗《题北墅图》,可惜今天已经看不到这张图了。这些诗作,均彰显了“北墅”大花园当时的名气之盛、名声之显。
清代著名高僧、大诗人常岫(俗姓郑,字苍林,号懦翁,黄岩人)得到高士奇的延请,晚年居住在“北墅”里事佛。高士奇特地将“北墅”中的东南角一个区域给他驻锡,起名“箨薮”。常岫在诗作中备注“高詹事澹人得当湖冯氏耘庐旧业,分别馆一区,为余卓锡地”。为此,他还专门抒写了一首诗《箨薮》——
紫箨解别径,分翠环一区。
茶烟出丛篁,乃在东南隅。
闻钟知有僧,蔼蔼望若无。
过桥见蔬圃,沿泉问灌夫。
此僧何所似,云是一枯株。
落尽馀枝叶,亦少好皮肤。
常岫“戊辰八月入园,己巳七月示寂”,在“北墅”居住前后仅一年,但留下了大量的诗作,除了《将之槜李留别霁和尚》《欣感之意寄詹事》(四章)以及专写“北墅三十二胜”之一的《金粟径》,还有一首《漫兴》写得意兴盎然,引人入胜——
倩得名园水一湾,老梅修竹几重关。
忘机且住因鸥狎,抱膝成吟待鹤还。
剩土欲栽蔬脆美,新苔任点石斑斓。
青青黯黯君知否,绝胜他家大好山。
“北墅”为高士奇晚年的隐居之所。他从康熙二十八年(1689)至康熙四十二年(1703)谢世,在“北墅”居住前后两头达15年之久。在此期间,高士奇为康熙帝随驾南巡三次(第二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),奉召进京编纂《康熙字典》等书籍,又随驾远征噶尔丹一次。在这十五年间,康熙帝先后赐高士奇号“竹窗”(后在南巡杭州西溪时又御书了这两字),赐手敕一道、赐蜜饯人参一瓶及上好人参一斤、土木参两斤,赐御扇一把并御制诗一首,又赐御制诗高士奇画像一首,赐当湖第“清吟堂”堂匾和“忠孝节义”御匾两块、对联一副,赐御书“莱衣昼锦”和《千字文》,御赐鸭绿江石砚一块(现藏平湖博物馆),赐“忠孝之家”金印一枚(现存平湖博物馆,为国家一级文物)。康熙对亲政后自认的并非两榜出身的老师高士奇,总是那么情意绵绵,念念不忘,充满着真挚的关爱和呵护,实属史所罕见。
康熙四十二年(1703)六月三十日,高士奇在平湖病故,康熙帝亲制悼词,并御书悼联:“勉学承先志,存诚报国思。”次年正月,康熙帝谕赠高士奇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,追赐谥号“文恪”,遣浙江布政使加三级郎廷极为钦差大臣来平湖代天御祭。
高士奇落葬于县城南郊、东湖南岸,旧志称“高坟”(即今“龙湫桂香”公园处)。在“高坟”之处现建有“江村画廊”庭院,内有高士奇雕像和许多御制诗词书法碑刻,供人欣赏。高士奇生前事母至孝,居乡谦和,高氏子孙在平湖已传了十二世。
“北墅”在高士奇身后又存世了158年,高氏将它传承了数代,但在清咸丰末年毁于太平天国运动的兵火。
这座历经明清两代、转手三户大族、前后存世三百多年的大花园,最终在一片烈火中毁于一旦,随后慢慢销声匿迹了。
“北墅”与《北墅抱瓮录》
高士奇住进“北墅”后,除了奉召随驾、进京编纂,其余大部分时间在平湖赋闲养身,着手著作,计有《归田集》《城北集》《北墅抱瓮录》《北墅唱和集》《江村草堂记》和《江村销夏录》。
在其《归田集》里,高士奇用一段文字记述了自己“北墅”里的十二棵梓树:“高可数丈,夏初放花,碧叶紫英,层层如盖,讶为异观。质可镂佛像,土人呼为佛树。”不仅如此,高士奇意犹未尽,索性将“北墅”里所有的花花草草和“北墅三十二胜”一一进行详细描绘,写就了一本专著。这就是《北墅抱瓮录》。
高士奇的《北墅抱瓮录》对222种花卉树木每种的长势情景、形态变化都有详细的记录,同时为“北墅三十二胜”每一处胜景进行了描绘并阐述了景名的含义与来历。
据编修程晋芳家藏本《北墅抱瓮录》记录,此书前有于康熙三十年(1691)高士奇撰写的自序,“墅中莳植花木颇多,士奇因取果树卉竹蔬茹药蔓之类,各疏其形色品状,以为此编,凡二百二十二种,其叙录颇为详备”。现摘录书中两段描述文字,以窥全豹。《桃》:“桃花有红、白、粉红、深粉红、单瓣大红、千瓣粉红、单瓣白、千瓣白诸类,烂漫芳菲,色甚妩媚。其可供玩者,莫如碧桃、人面桃二种。园中临水植之,不但取果,二月花时,晓烟初破,宿露未收,早起观之,大有幽趣。若夫晴阳媚日,与新柳互交递倚,又是一番佳致!”又如《樱桃》:“酣春榭旁有小圃,杂树参差,樱桃尤多,仲春发花,娇冶多态,结实圆匀莹澈,俨然绛珠,玉液芳津,甘溅齿颊。李义山诗‘越鸟夸香荔,齐名亦未甘’,早已为之长价矣。”李义山即李商隐,此为《深树见一颗樱桃尚在》诗中的末尾两句,意思是说南方的鸟喜欢夸耀荔枝的香甜,可是即使能与荔枝齐名,樱桃也不会甘心的。
《北墅抱瓮录》记录了高士奇在北墅种田、修植等日常劳作事宜,其中有一则记载了这样一件趣事:平湖北郊农民在高士奇到北墅后特地送两棵平湖农民喜爱的花木——佛手柑,并且指导他种植栽培,高士奇也特地请人分阶段绘画,题诗作轴以记其盛。
《北墅抱瓮录》不失为一本不可多得的私家园林志,为日后平湖或许能够复原北墅提供了最可靠而又详细的原始档案。
“北墅”与洪昇、《红楼梦》
清朝著名戏曲文学家、诗人洪昇(字昉思,号稗畦,钱塘人),与高士奇为“班荆之交”(即知己)。洪昇曾经常到“北墅”大花园来作客,曾写过一首诗赠送给高士奇——
匆匆花事都凋谢,重到名园步履行。
芳草白云迷旧迹,绿阴黄鸟变新声。
单居义重追摩诘,除服诗哀过子荆。
一月柏堂来几度,非关林外寄闲情。
为此高士奇还为洪昇写了几首诗,其中有一首和诗《过北墅和稗畦韵》——
草草流光春又夏,林间非是爱闲行。
且看解箨添隐密,静听鸣鸠破午声。
当食最难忘举案,论交总是贵班荆。
孤怀经岁谁能识,手把诗篇更沧情。
近有学者提出,《红楼梦》的作者应为洪昇。有史料显示,洪昇在创作《石头记》期间,经常来到“北墅”大花园。洪昇在创造“大观园”这个艺术世界时,揉合了诸多平湖“北墅”的素材元素,因此推断“北墅”大花园是洪昇创作《红楼梦》大观园的原型地之一。
“北墅”的衰败与消亡
“北墅”惨遭太平天国战火毁灭后,昔日“林壑之美、觞咏之盛”的大花园已成废墟。新仓举人马承昭在“北墅”被毁后不到二十年时曾去旧址寻访过。他在《当湖外志》里记述:“见黄茅白苇中,高阜浅港,襟带环抱,出没隐见,广袤二三百亩。信步而前,左盘右旋,忘其旧路。”然后他与友人徐君察看其地形,发现“中有大岸隆起里许,以其介嘉平两县之交,俗称嘉平堰,大约即园中之连山复岭也,其台榭簃廊遗址,多在堰之东北”。之所以称“嘉平两县之交”,是因为钟埭原属嘉兴县,至1958年才划归平湖县。徐君幼时听其祖父传闻,冯园“创始时资以万计,工阅十年”,大可想象花园主人“当时物力丰盈,风俗豪侈”到了何种程度。
然而,时移世易,昔日的豪华园林已经不见踪影了,它离开世人的视野已经有160年了,其遗址也早已被夷为平地,非常惋惜!但是,好在它曾经的诗文给传了下来,多种志籍里也有记载;好在还有一个“花园”的地名留了下来,可让我们去凭吊幽古一下。
■ 邓中肯